2025年7月4日中国商务部的最终裁定，让法国白兰地企业感到一种靴子落地的如释重负。在过去各种紧锣密鼓的贸易谈判中，从缴纳保证金，到酝酿继续上调关税，最后宣布豁免34家符合价格保证的白兰地企业不被征收反倾销关税。人们看到的是一场犹如过山车一般的紧张过程。
在2024年1月，比亚迪探险者1号即将启航前往欧洲。比亚迪作为全球最重要的电动汽车制造商，在这艘滚装船上所装载的电动汽车将全部销往欧洲以及英国市场。法国国家干邑行业管理局（BNIC）作为法国干邑白兰地行业的发展决策机构，在法国干邑地区需要面对上万家的葡萄园以及直接或者间接与这一行业相关的7万多工作者。回看这场干邑之战，英国的《泰晤士报》说，干邑白兰地企业觉得他们被巴黎和布鲁塞尔忽视了，欧盟的官员觉得每年创造了30亿欧元的白兰地销售额，与欧洲每年2240亿欧元的电动车市场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欧盟在2024年10月4日集体投票，准备向中国产电动汽车征收至多45%的关税。中国商务部在欧盟做出上述决定几小时之后公开谴责这一关税决定是“不公平、不合规和不合理的保护主义做法”。2024年10月9日，中国商务部决定将开始对从欧洲进口的干邑白兰地实施临时关税，税率在35%至39%之间，在正式关税实施之前，中国海关要求法国干邑的进口商缴纳等值的保证金作为应对措施。中国商务部称，保证金金额将以海关审定的完税价格从价计征，各公司保证金比例从30.6%至39%。自此，法国的干邑企业们开始成为了中国与欧盟之间电动汽车贸易战的附带受害者。
干邑在全世界的销量增长是有目共睹的，根据法国国家干邑行业管理局的资料显示，法国干邑从2009年的1.31亿瓶，到2021年的2.29亿瓶。为了更好的扩大产量，法国从2015年以来种植了18,000公顷葡萄藤。但2023年销量跌至1.61亿瓶，葡萄园酒窖中积压的未售葡萄酒足以满足未来11年的全球需求。但是新冠疫情封锁期间，全球居家隔离的消费者们用省下的钱购买了价格更高的烈酒，高档酒类销量因此一度飙升。对于法国干邑行业的发展来说，也是一个难忘的历史时刻。
贸易谈判一直在进行之中，时间来到了2024年11月，中国对欧洲的瓶装白兰地征收超过30%的关税，而作为法国最知名的干邑白兰地生产商之一的轩尼诗，已经开始计划在中国瓶装它的干邑产品了，这样做以期避开为报复欧盟对中国电动汽车征收关税而实施的新的进口关税措施。轩尼诗曾经告知公司的工会代表，该公司将于12月试运一批 1,000升VSOP到中国装瓶。该公司近600名员工开始罢工，抗议这个计划，他们担心这样的计划将会导致他们的失业，他们认为在中国生产干邑是一种反常的行为，并且对当地的就业构成了真正的威胁，不仅对干邑生产商，而且也会对玻璃瓶制造商、软木塞、包装以及标签制造商造成伤害。轩尼诗公司则是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新关税源于“政治争端”，并表示公司“正在全力以赴寻找解决方案，以维护自身利益以及整个干邑生态系统的利益”。该集团强调，如果将装瓶业务转移到中国，所有其他生产和包装活动仍将留在法国。
干邑产区的葡萄园联盟主席安东尼•布伦（Anthony Brun）说：“我们不会允许自己为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冲突而牺牲。”法国干邑生产商协会的拉斐尔•德尔佩什（Raphaël Delpech）也说道：“我们不禁觉得自己是附带受害者，干邑就是法国。”
在2025年6月12日，法国国家干邑行业管理局为干邑厂商展示了经过长时间的技术谈判之后，达成的临时协定中规定的最低进口价格。在路透社记者看到的演示文稿中，VS（极高级）干邑是最便宜的干邑级别，其最低进口价为每升46元人民币。高端“特陈年”干邑，即XO，其售价为每升424元人民币；而XXO级别的干邑，其零售价高达每瓶数千美元，每升售价为613元人民币。
对于最大的几家酒厂，轩尼诗、马爹利和人头马的最低进口价格将高于较小的生产商，但仍远低于目前的水平。至今年6月，自去年10月中国宣布征收临时进口关税以来，人头马君度和保乐力加的股价分别下跌了35%和33%。根据BNIC的数据，受贸易争端影响，干邑白兰地对华月度出口量下降了高达70%。
时间终于来到了2025年7月4日，中国商务部宣布“经依法审查，接受了欧盟有关行业协会和企业提出的价格承诺，对符合承诺条件的相关进口产品不征收反倾销税。”最低价格成功让干邑厂商避免了高达39.9%的永久关税。34家出现在名单之上的干邑白兰地厂商在中国的关税依旧是10%。
通过这段长达近18个月的新闻观察，我看到的是贸易战早已烧遍全球，而唯一被牵涉其中的烈酒品类，恐怕也只有法国干邑了。如果贸易战也有官方指定饮料的话，真是非法国干邑莫属了。
这个与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酒、朗姆酒、中国白酒比肩而立的法国烈酒，从最早的法国贵族的饭后助兴到美国嘻哈歌手的精神支柱，从某国八零后青年领袖继承发扬家族传统，到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过程中，中国商界精英的豪气盖天。近几十年来，干邑的成功不仅源于其本身，也源于其文化声望。
在美国，从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得益于从Busta Rhymes到Jay-Z等嘻哈艺人的推崇，法国干邑赢得了一批年轻忠实拥趸，他们将干邑誉为奢华与成功的象征。在中国，法国干邑在日益壮大的富裕消费者群体中也大受欢迎，他们被干邑的尊贵性、法国传统以及与精致生活的联系所吸引。高端干邑经常被用作礼品、宴会上的佐餐酒，或在豪华夜总会中享用。
如同众多奢侈品的主要战场都是美国一样，轩尼诗、马爹利、人头马、拿破仑被称之美国最畅销的四大干邑。非洲裔的美国人喝的干邑要比法国人还要多。除了嘻哈歌手众多在说唱以及R&B的歌词里面出现这些干邑的名称之外，或许让人产生一种黑人歌手创造了干邑的流行，其实干邑在黑人群体里面已经流行很久了。
法国烈酒生产商偏向非裔美国消费者的部分原因是，它们无视美国臭名昭著的吉姆•克劳法规定的种族隔离，法国干邑以其他烈酒生产商没有的方式培育了非裔美国消费者市场。而根据众多法国文化历史的资料记载，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的黑人士兵都和法国发生了密切的文化交流。法国人给黑人带来了酒水，而黑人则给法国以及整个欧洲带来了爵士乐。这让我想起之前在成都遇到的法国威士忌品鉴专家对于法国人开始喜欢喝威士忌的理由，那是因为二战的美军士兵不但打跑了德国人，而且还带来了他们爱喝的威士忌。待遇优厚的美军士兵似乎是美国文化的传播者，文化交流伴随着军队的驻扎这样大规模的人口移动所带来的生活方式而开始发生改变。就好像韩国烤肉的出现，也并不是在朝鲜战争之前韩国人就开始有烤肉以及烤鸡的饮食习惯了。总之，战争不但改变了世界格局，也改变了所在国人民生活方式的改变。
当法国人看到黑人士兵的时候，那些成千上万的黑人士兵正站在他们从未意识到的法国人民对黑人文化的热爱之巅，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些爵士乐历史上的传奇人物，通过约瑟芬•贝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杰利•罗尔•莫顿、杜克•艾灵顿这些经常在欧洲巡演的音乐家，进一步将饮料和爵士乐的联系，编纂成一部令人神往的爵士乐法典。当那些美国非洲裔士兵回国之后，他们对干邑的热爱以及需求依旧强烈地存在。虽然在美国主要的烈酒选择是威士忌，但是来自法国的干邑白兰地不仅仅是黑人文化以及黑人士兵所热爱的饮品，也是因为他们在喝干邑的时候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就好像黑人喝威士忌的时候就会联想到那个吉姆•克劳法案一样。在那个黑人还在被种族隔离政策所管制的年代，法国人以他们独特浓郁的欧洲文化方式，开始大规模在美国的平面杂志上投放广告，他们试图用画面优美的平面广告，向黑人读者描述一个高尚而时髦的生活方式。在《Ebony》这本以黑人群体为主要读者的杂志上，1983年就刊登了一位魅力四射的女子正在倒酒的广告，广告语是：“我猜你喝的是马爹利。”相比之下，威士忌品牌则依旧主攻美国的主流白人男性市场。
这样的宣传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而让干邑真正焕发活力的是美国非洲裔黑人的现代年轻嘻哈艺术家。在这一波的时髦浪潮中，而Tupac、Busta Rhymes这样的嘻哈狂魔为黑人以及干邑行业带来了持久的活力。在20世纪 90 年代和 21 世纪初，干邑白兰地成为美国黑人在夜总会里的身份象征，当时说唱歌手在歌词中引入干邑白兰地品牌名称。
这些黑人歌手艺人或许并不知道，他们当时正在重振一项和他们一样的非裔美国人所开创的生活传统。这些非裔美国人并非音乐巨星，而是战争期间前往欧洲战场的美国战士，他们曾不止一次登陆法国西南部。这些歌手作为美国黑人的后裔，继续向他们的同胞推荐轩尼诗、拿破仑、马爹利或者其他广受好评的法国干邑，并参与到全世界各地的文化交流之中，而全世界也正在庆祝黑人文化的空前发展。
而在中国市场的发展中，虽然1858年马爹利就在中国开始推广他们的干邑产品，但是法国干邑真正走进中国人的千家万户，还是要从上个世纪80年代的改革开放时期开始算起。到内地探亲访友以及经商公干的香港同胞，从原来给至亲好友带各种短缺食品慢慢转变成带两瓶VSOP或者XO。当年黄霑先生的神来之笔“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奠定了人头马干邑的超然地位，以至于多年以后人头马再也找不出来可以超越这条经典之作的广告语。当年在深圳生产防盗门的厂商甚至抄袭这个经典之作，东施效颦来了一句：“长城门一开，好事自然来”。总之关于那个美好时代的干邑回忆总是特别多，它跟美国黑人对于自由的向往一样，体现了中国消费者对于美好生活的热情向往。
进入21世纪之后，无论是马爹利、轩尼诗、人头马都纷纷开始赞助更多的艺术活动，国内优秀的艺术家都在优雅精致的法国干邑推动下，进行了各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创作。当然，法国干邑为了更好开拓中国市场也会顺从消费者的意愿，著名的COURVOISIER干邑在2021年正式将中文名更改为“馥华诗”，从拿破仑摇身一变成了一种更有口彩的美好愿望。
回想起香港同胞在海关免税店购买法国干邑回大陆家乡的往事，就不能不说法国干邑对于高级中餐的推动。记得1987年广州环市东路开张第一间南海渔村的时候，客人走过塞满各种高级法国干邑的酒柜进入包房的时候，两边如丛林一样堆满的干邑给人以足够的震撼力，那个时候的茅台零售价还不到80元。法国干邑用了40年的时间在中国市场深耕细种，想到以前曾经听过蔡澜先生的轶闻，谈及某次他的太太代他出席某个干邑品牌的招待晚宴，由于他买的干邑实在太多，干邑品牌竟然以为这位女士是某家餐厅的代表。当听到蔡澜先生离世的消息，我的脑海里面竟然浮现出这段往事。
回想香港当年可以成为法国干邑的重点市场，继而带动整个的东南沿海省份福建、广东成为干邑的重点市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香港这座城市的惊人消费力。其实撑起一座城市的魅力，就需要拥有非常饱满的消费市场。看到香港有那么多的富二代在从事餐饮行业、影视娱乐行业、旅游业、珠宝行业、服装行业、艺术品行业以及地产行业，从拥有十多间高级餐厅的旅发局主席林建岳，到以房地产和艺术投资的郑家父子，从推动香港乐坛和影坛的杨受成，再到创办高级服装帝国的郭志清，人们或许可以明白，所谓品味的养成，真的需要几代人的累积才可以实现。如果今天的大陆富二代全部都沉浸于金融或者投资行业，恐怕他们财富流失的速度和机会，都要比这些专门做吃喝玩乐的香港富二代高很多。
当那些追求高品质生活的年轻人都逐渐开始追求健康生活的时候，或许是到了烈酒行业需要转型的时候了。看到一个分析师对于国际知名烈酒公司的股票市盈率分析，他说烈酒类股票的市盈率从新冠疫情期间的30倍跌至如今的16倍，而烟草行业的市盈率也是一直保持在10倍左右。或许未来烈酒公司会跟烟草公司一样，用无烟丝的替代品去抵抗整体销量的下滑，烈酒公司的管理人员也正在通过适度饮酒活动作为一个改变的最大机遇，向无酒精饮料以及低度酒精饮料投入大量的资金，以留住正在戒酒的年轻人。
此时，我想起那位喜欢一会儿喝黑咖啡、一会儿喝着干邑，同时还在打字的著名法国侦探作家乔治•西默农，他会眉头紧锁地透过打字机前的窗户，俯瞰下方的巴黎景色。他对于人性的判断似乎不仅仅是高卢式的耸耸肩，他会在模棱两可和怀疑中，找到自己明暗对比的象征力量，他的呼喊似乎更适合帮助人们理解当下这个不确定时代的干邑之路，他说：“我们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光，我们也知道我们永远得不到，我们只满足于足以看清街道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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