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大教授马奥尼：中美高等教育现状的差异

{"text":[[{"start":8.73,"text":"【本文系“中美关系百人百访”的最新一篇。】"}],[{"start":12.760000000000002,"text":"约瑟夫•格雷戈里•马奥尼（Josef Gregory Mahoney）是华东师范大学（ECNU）政治与国际关系教授；生态文明研究中心创始人、主任；政治学国际研究生项目创始人兼主任；“奇点政治研究院”副院长；美国《中国政治学杂志》（SSCI）副主编；《华东师范大学评论》联合主编。他还担任江苏省高级智库——位于南京的东南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研究院”的马克思主义兼职教授和高级研究员、“海南中金鹰和平发展基金会”高级研究员，该基金会是一家领先的安全智库，特别关注南海和“一带一路”相关安全议题。"}],[{"start":47.82000000000001,"text":"以下是访谈内容。"}],[{"start":null,"text":"

"}],[{"start":49.59000000000001,"text":"问：很少有美国人会选择在中国大学担任正教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中国执教吗？你观察到中国发展的核心动力是什么？"}],[{"start":60.750000000000014,"text":"马奥尼：20世纪90年代，我在银行和金融部门工作，然后在美国政府工作。我对这些经历感到难以置信的幻灭，并决定从事学术生涯。然而，在辞去美国政府职务、开始攻读博士学位之前，我在中国待了一年。这一年是变革性的。离开时，我有一个清晰的印象：中国人民已经弄清楚了其他人可能已经遗忘或者可能从未了解过的有关政府和国家发展的一些事情，我想更好地理解这些。这成为我博士研究的重点，并在学术上引导我走向马克思主义和“中国马克思主义”。"}],[{"start":100.59000000000002,"text":"到2000年代初期，我已经在华盛顿特区担任大学教师，同时我也是一名政治活动家。作为政治活动家我被大学厌恶，我没有续约，而是在密歇根州的一所州立大学找到了一个职位。和以前一样，我完成并超越了我的职业职责，但我依然是一名活动家，组织工人，为学生抗议警察枪击事件提供咨询；领导反对美国伊拉克战争的抗议活动；批评领导人对移民的虐待政策；在附近的国家监狱担任志愿者教师；在古巴发表演讲；与“台独”分子争论我在大学从事的中国研究的命运等等。这导致我与大学、地方、州和联邦当局发生摩擦，最终使我在2009 年被强行买断职业并列入“美国学术就业黑名单”。"}],[{"start":148.61,"text":"中国显然是我流亡的地方。我的研究基地在这里，中国也接受我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在支持中共中央编译局翻译《江泽民选集》后，我接受了华东师范大学的职位，在那里我待了15年，是我在上海工作时间最长的单位，也是我一生中在上海工作时间最长的机构。我非常感谢中国和华东师范大学，现在我很自豪地能成为中国的永久居民，在这里抚养我的两个孩子，他们也想在中国定居。"}],[{"start":179.48000000000002,"text":"问：你在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政治学，例如马克思主义，那你会在涉及意识形态的课程中教授哪些观点？学生对你的课程有何反应？"}],[{"start":190.25000000000003,"text":"马奥尼：我不教意识形态。我的课程为学生提供了欣赏“马克思主义”和“中国马克思主义”所提供的独特见解的机会，包括它们相关但又不同的认识论和历史基础和背景。"}],[{"start":203.68000000000004,"text":"比如，我们仔细研读毛泽东的两本经典著作《矛盾论》（1937年）和《实践论》（1937年），结合《共产党宣言》来研究它们，并分析中国、西方和苏联对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理解的差异。然后，我们继续研究，看看历代中共领导层如何运用这些思想来制定政策和实现各种成果，如“一国两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小康社会”、“双循环”、“双赢外交政策”等等。"}],[{"start":232.09000000000003,"text":"我教中国和国际学生。我确信，这两个群体的学生都觉得这些课程很有用，因为他们渴望了解推动民族复兴和中国崛起为大国的逻辑和价值观。其实，展现“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力量和智慧并不难。环顾四周，结果不言而喻。"}],[{"start":252.00000000000003,"text":"问：你如何评价特朗普目前对哈佛、哥伦比亚等大学的财政限制和行政干预？虽然美国大学在全球顶级高校排名绝对数量上超过中国，但你认为中美两国高等教育的实际情况如何？差异在哪里？"}],[{"start":268.6,"text":"马奥尼：几十年来，美国大学向学生强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通货膨胀成本，并且与政府和利益集团相互勾结，构成了一个有能力影响政策制定者的强大游说团体。他们从学生那里吸走了数十亿美元，从政府拨款和合同中吸走了数十亿美元。虽然哈佛大学和其他精英学校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但就我所描述的做法而言，它们也是最糟糕的群体。"}],[{"start":297.91,"text":"事实上，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到1990年代加速，直到2000年代初大致到达峰值，许多美国大学采用并完善了“高等教育商业模式”。这包括将学生视为“顾客”，同时掏空其教育服务的实际质量，部分原因是让大多数教师成为“兼职”，没有足够的工资或福利，几乎没有机构权利，被迫每学期教六节课只是为了维持收支平衡，并不得不给学生良好的成绩，以确保积极的教学评价。"}],[{"start":327.76000000000005,"text":"同时，大学继续讨好美国政府和美国企业。当美国发动反恐战争时，许多美国大学转向获得相关拨款和合同，并回避与非法入侵伊拉克和允许酷刑囚犯政策有关的令人不安的问题。随着企业增加捐款，这确保了大学能够压制内部批评者，即使存在明显的企业渎职行为。大多数大学在这样做时都宣扬“多元文化主义”，这在美国一直是一种肤浅的包容性逻辑，其目的是增加入学率和支持率，这就需要企业式的纪律。大学校长成为首席执行官，院长们听从指挥，推翻了以前确保大学民主并致力于高学术标准的旧式“教师治理”模式。这种“首席执行官式”的商业模式极大地助长了当今美国机构中盛行的取消文化和削减言论自由等恶行，这些机构针对的是左翼和右翼，而右翼最近又赢得了胜利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行使了权力，现在又反过来针对这些目标。"}],[{"start":386.97,"text":"特朗普可以对美国大学进行攻击，因为他愿意测试总统权威的灰色地带，而且他知道许多美国人憎恨精英大学，他们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进入这些大学，并且认为这些大学看不起他们，尽管大学靠公共资金不断增长并加剧了美国的赤字困境。许多人意识到，这些大学为美国的软实力以及科学和文化进步（包括知识产权）做出了贡献，但他们认为这些好处不成比例地为这些机构本身以及其他社会、政治和经济精英带来了好处，其中包括日益增长的科技行业寡头政治，许多美国人也对此感到不满。"}],[{"start":423.91,"text":"比较中国和美国的大学是不可能的，尽管一直有这样做的趋势。它们的共同点是，美国大学在二战后大幅扩大了招生规模，而中国从 1999 年开始也扩大了招生规模。也就是说，中国大学不能作为一个强大的游说团体来运作，指导国家政策，而这可能与国家利益背道而驰。此外，中国最好的大学是公立的，而美国最好的大学是私立的。州与联邦之间的分歧是另一个区别，而招生标准和费用也是如此。"}],[{"start":456.85,"text":"我在多所美国大学接受过培训和工作，在中国大学任教多年，与以前的同事就他们今天在美国面临的情况进行过通信讨论，我相当确信中国大学总体上比美国大学有更好的学习和工作场所。这是我留在华东师范大学的原因之一，也是我的孩子在中国学习的原因之一。当然，中国的高等教育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我们已经取得了关键性的突破，并且仍在继续前进。我们不能说美国大学也有同样的前景。"}],[{"start":488.44,"text":"问：中美之间已经进行了近八年的关税贸易战。美国对华高关税政策总体上是稳定、持续的。你认为中美关税战的走势会如何？关税战对中美关系最深远的影响是什么？"}],[{"start":503.17,"text":"马奥尼：尽管美国越来越多地拥抱大国竞争而非合作，但美国显然在竞争中表现不佳。首先是系统性竞争的问题：中国的制度在繁荣，美国的制度在衰落。其次，美国公司越来越无法与中国公司竞争，因为价格、营销或产品质量和创新。一个例子是当比亚迪或华为能带来更多价值时，为什么要花更多钱购买特斯拉或苹果呢？"}],[{"start":531.0500000000001,"text":"简言之，美国对中国崛起为大国、成为走在全球事务前沿和第四次工业革命前沿的先进技术国家感到不满。美国对中国维护主权和安全的能力，包括抵制美国霸权和单边主义的能力感到不满。美国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取得的巨大成功、中国独特的改革能力以及中国治理的重大改进感到不满。此外，由于中国巧妙地抵制并避免成为美国科技巨头的数字殖民地，通过限制其操纵中国人民或利用其数据的能力，避免被美国的宣传和软实力所淹没，因此与美国主流媒体直接联系的美国科技寡头向美国人民和世界其他地区散播关于中国的有毒信息，包括怪诞的谎言，并实质上付钱给政客说同样的话，同时不仅在美国，而且在其他国家鼓励“反华民粹主义”。"}],[{"start":583.7,"text":"同时，美国经历了地位的相对和绝对下降。美国选民被误导，认为中国的发展是以他们的利益为代价的。他们不愿意承认，他们通过代价高昂的战争、低至零的企业税、赤字支出、未能投资于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未能应对气候变化，甚至未能解决像新冠这样的疫情爆发等问题，浪费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经济、最强大的货币和最强大的军事力量。"}],[{"start":610.88,"text":"最终，贸易战对美国的打击比中国更大。中国可以转向国内市场，可以实现“双循环”，中国企业可以从其他国家销售和购买更多产品，必要时排除美国。我乐观地认为，我们将通过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东盟以及中国、日本和韩国之间可能达成的三边贸易协定看到更多的区域贸易一体化。事实上，目前一个关键问题是，即使达成贸易协议，中国消费者是否愿意购买美国产品？中国生产商是否愿意再次向美国出售产品？最终，美国试图毒害中国形象的同时，最终也毒害了自己的“品牌”，而中国品牌却在国内外赢得了地位。"}],[{"start":654,"text":"问：你如何理解特朗普和万斯在美国政治中的崛起？美国是民主世界的“标杆”，然而特朗普的很多行为都违反了美国宪法，引发了广泛的抗议。这是民主的胜利还是挫折？特朗普的崛起对美国政坛最大的影响是什么？"}],[{"start":671.49,"text":"马奥尼：我不相信美国可以成为世界民主的“标杆”。在美国外交政策采取严厉措施的那些地方，情况始终如此。当然，一些人被误导，认为美国国内的民主实践虽然看起来很强大，但可以与美国不民主的外交政策分开看待，但美国和海外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两者的不民主本质，并明白这些并不是新的发展。在全球，美国推动的最后一个实现民主的国家是哪个，包括它自己？我想不出一个。"}],[{"start":702.47,"text":"一些人怀疑美国是否已经到了宪法失败的地步。我们或许会问，宪法已经失败了吗？历届总统均通过法令进行统治，国会没有履行其立法和监督职责，司法部门高度政治化和分裂。两极分化阻碍了宪法改革。这些只是宪法失败的几个指标。事实上，特朗普的上台已经是宪法危机的征兆，他的第一任和第二任又制造了新的危机。回想一下，他此前曾因滥用职权、妨碍国会以及煽动叛乱而被弹劾。他无论如何都再次当选，这充分说明了宪法在当今美国的价值。"}],[{"start":742.3000000000001,"text":"一些人认为美国可能正在接近一种“冷内战”。我通常对这样的描述持怀疑态度——冷暴力与暴力、冷战与战争、冷内战与内战。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定义，内战都有可能发生，但可能性不大。特朗普可以大幅行使和扩大总统权力，但我不相信他能实现彻底的政变。另外，他的政治策略几乎总是弄巧成拙。这是一个普遍的观察，有很多历史例子，包括“特朗普1.0”的例子。这类领导者总是走得太远，但永远走得不够。他们总是失败，首先是因为他们利用而不是解决潜在的社会、政治和经济问题。就特朗普而言，由于他极度反动并且依赖个人魅力，这一事实使情况变得更糟。他的大部分思想似乎完全倒退，回到了杰克逊外交、门罗主义和里根革命的怪异混搭，但同时又破坏了国家、经济、高等教育及外交关系。特朗普的MAGA愿景主张一个想象中的过去和一个无法实现的未来，如果人们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没有了解到这一点，那么他们现在肯定正在了解这一点。"}],[{"start":814.8600000000001,"text":"问：凭借FT中文网在全球华语界的影响力，你有什么想对中国读者说的吗？你对中美关系有什么展望？"}],[{"start":823.3400000000001,"text":"马奥尼：中国必须继续视其主权神圣不可侵犯，同时坚持以原则为基础的外交政策。中国必须继续推进经济结构性改革，坚持以人为本，确保绿色发展，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我们生活在一个奇点交叉且危机有可能升级的时期。但中国仍然是一个稳定的国家和坚定的大国。事实上，我们应该承认，从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的政治制度诞生于国家生存危机的严峻考验中。尽管面临着最困难的挑战，历史上还没有其他政治制度表现出如此处理危机和强大的适应能力。因此，无论你是否在中国，你都应该相信中国会向前发展，你也应该考虑这样做，与中国人民携手共进。"}],[{"start":876.4600000000002,"text":"然而，我们不是决定论者。我们确实必须担心临界点和潜在的级联效应。特朗普的政策可能会加速“去美元化”、经济衰退、全球军备竞赛、国际冲突、气候变化以及疫情等“黑天鹅”事件。美国已经证明，这对自己和世界其他国家来说都是明确而现实的危险。这是一个不可靠的合作伙伴，虽全副武装但财富不断下降。因此，世界在多极世界中需要像中国这样的强大力量来帮助抵消美国预示的各种风险。世界需要中国的新国际主义，包括“一带一路”等计划、上合组织和金砖国家的“新型多边主义”以及中国对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的坚定支持。“南方国家”尤其需要中国作为倡导者和领导者，以实现共同发展潜力，实现人类共同未来。"}],[{"start":930.5500000000002,"text":"可以肯定的是，我希望看到美中关系出现积极的转折，首先是因为我是美国人，希望美国做得更好，与中国合作，满足彼此和更广泛世界的需求。但我并没有屏住呼吸，我更感兴趣地是看到中国与印度等其他国家关系的改善。如果能够实现这种突破，那么美国的战略博弈就基本上变得无关紧要。"}],[{"start":954.0200000000002,"text":"（注：王英良，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目前正在推动“中美关系百人百访”栏目，微信号：porsche910114。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50666577_6224.mp3"}